“中国的乐器真的非常伟大！”
年4月的一天，我与同事恰巧负责接待来参观民族乐器的一众新西兰友人。那天，为尽地主之谊，乐队还特地演奏了一首《花好月圆》。这本是一首中国人逢年过节用以锦上添花的传统曲目，却让几个外国友人掉下了眼泪。起初我是真的诧异，何故这首中国街头巷尾、电视广播经常响起的曲子会让他们作出这样的举动？直到他们说出文章开头那句话时，我作为中国人，一种对中华民族的感动和骄傲真真切切地油然而生！
骨笛
事实上，如果不是毕业后有幸进入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工作，我也不会接触到民族乐器这个行业，大约也不会知道我亿亿万万的华夏先辈们竟有如此的智慧和精神！从几千年前只是用鹤类尺骨钻了几个洞做成的原始骨笛，到如今你我在舞台上看到的古琴、古筝、二胡、笛箫、琵琶……能够听到《高山流水》、《十面埋伏》、《姑苏行》、《春江花月夜》……这是一个长达几千年的乐器历史的演变，也是一种长达几千年的人类智慧的积累。
青花古筝
然而，大部分的中国平民百姓和刚进民乐厂时的我一样，提起民族乐器，只知道古筝、琵琶、二胡、笛箫、古琴几大件，不知道扬琴，分不清月琴和阮，原来土琵琶是指柳琴。并且，多数人知道琵琶还是因为白居易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也总觉得二胡是叫花子要饭不离身的工具，而对笛箫的印象还是在《还珠格格》里的“一箫一剑走江湖”，一般而言古琴是梅长苏这样的江湖侠客的标识，而古筝则是历代妃嫔为博君王一笑的佳物……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青花琵琶
比方说琵琶，它其实是古时候从西域传入中国的。可中国人有远见这一点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就像觉得琵琶这件乐器将来可成大器，于是开始将咱们中华民族自己的东西融入了进去。最终，祖辈们凭借着过人的智慧把它完全做成了“弹拨乐器之王”。我们后世之人也才有幸听得到《十面埋伏》《昭君出塞》这种的只有琵琶才能弹得出味道的经典。
琵琶制作
然而，身为土生土长的平湖人，有一事我感到甚为羞愧。一直以来，我竟不知道平湖派琵琶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直到今年年初，我因为工作关系着手准备“敦煌大讲堂——刘德海琵琶讲座”的相关事宜时在资料中看到了这一点。正如我刚进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时，知道厂里所传承的上海民族乐器制作技艺（古筝、琵琶、二胡）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后的那种心情一样，从惊讶到惊喜，而后是一种民族自豪感。确无夸大，就是一种带着历史厚重感的民族自豪感。
平湖派琵琶演奏家——朱荇青
而如今，世上仅存的、年代最久远的琵琶是唐朝时期的螺钿五弦琵琶，现被保存在日本的正仓院，每年秋季会拿出来晒会儿太阳，也让大家得以一见真容。这一年里，我和同事经常需要接待来参观厂里自建的民族乐器陈列馆的市民朋友。每每提及此事，他们都会问是不是抗战时期被抢走的。非也！这是盛唐时期，皇恩浩荡，送给日本国的。就唐琵琶保存这件事来说，日本人确实有功，无须牵扯到民族大义。当然，但凡要牵扯到民族大义的时候，该清算还是要一清二楚，该铭记的仍需刻骨铭记！
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再比如古筝，大家经常会在后宫大戏里看到妃嫔们为博帝王一笑而苦练琴技，却不知道指下弹的竟是穿越时空的古筝。古筝几千年前就有了，还是我们中原这片黄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乐器，但是它总在随着历史的推移而演变。就像汉时我们穿汉服，清时穿清装一个道理。如今我们弹奏的古筝与古时不同，甚至每个朝代的古筝都有变化，而现下我们弹奏的则是全国通用的s型21弦古筝，是上海民族乐器一厂的徐振高老先生等老一辈的制作师们在上世纪60年代辛苦研制出来的，怎么就能跑到明清时期的后宫去了？
古筝面板烘烤
古筝琴身固定
大多数人只听过古筝音色的通透，却没看过盛夏时期制作师傅们在炎热的烘烤间里烘烤着面板。私以为，只有亲眼见过制作师傅们专注的眼神和湿透的衣服，人们才会明白那通透的声音是穿越了多少火苗、牺牲了多少刨花才得以做到余音绕梁的。
青花二胡
再说一个二胡，这大概是最容易让人误会的一件乐器。可是，它真的绝非只是叫花子卖艺的工具！二胡看起来似乎就那个琴筒和那根琴杆最惹人注意，但其实它需要两百多道工序才能制作而成，且其中的70%需要手工完成。就拿琴筒来说，它的薄厚程度是没有一个标准概念的，全凭制作师傅一把锉刀、一双手以及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
二胡琴弓烘烤
所以说，从琵琶品相的位置和距离，古筝面板的薄厚和拱度，二胡蟒皮的松紧有致，到笛箫音孔的不偏不倚……乐器制作的境界高低所讲究的大约都是这个“度”的拿捏了。同样地，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能不能出师，大约也在这个“度”上。而这个“度”往往是一个乐器制作师穷极一生所追求的，也是世代中国人用了几千年所积累下来的。
二胡琴杆雕刻
人生数十年，弹指一挥间。
试问，一个人一生都埋首于乐器制作，是一种怎么样的坚持和感情？别人不得深知，只道是一种事业的热爱！可事实远非如此，甚至连他们本身都可能不知道这中间的大义！若没有每一个“他们”所付出的年年岁岁，这中华民族的乐器又岂能奏出这千年的钟鼓琴瑟之声？
再问，这些乐器放到你的面前，你能否想象出几千年前它在中国古人手里时的模样？大约都是无法想象的，正如古人们在刚制作时一定也想象不到它们如今的模样。这便是中国人的一种无穷无尽、代代相传的智慧和精神。
雕刻二胡音窗
如今，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穿越厂里那有三五米高的木堆时的情景。那些木料已经呈现出十分干枯的状态了，然而它还远远没达到制作乐器的要求！几十年的自然风干，是一块木头制成乐器必经之路，而后才是其他。所以，我总觉得，中国的乐器是经过了历史积淀的，是需要一种仪式感来被人铭记的。
笛子
这一年里，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道：“我才不要让孩子学这些，我要让她学钢琴这种高雅的。”然而，在我这个亲眼看了民族乐器制作过程和了解了些许民族乐器历史的人看来，中国几千年的民族乐器不是文艺复兴时期才有的钢琴或者小提琴一类的西洋乐器所能相提并论的。当然我并不否认它们这些西洋乐器同样富有智慧和文化，并且也许是因为体积大小或者综合国力等各种原因，这些西洋乐器提早在世界的舞台上占据了更多的位置，但是在我心里，我只想让中国人的乐器被更多的人知道，因为那是祖祖辈辈的中国人用了几千年代代相传到我们手里的！
雀之恋二胡
正如今年里约奥运会羽毛球男单决赛的解说员说的那种情怀：“为每个运动员加油，但是我只想中国赢！”
这寥寥几语，实属不能将中国的乐器讲到位。可鄙人不才，也只能这寥寥几语。若是能让看客发出一句感慨，倒也是值得的。
——傻子姑娘
.8.31
（文中均为上海民族乐器一厂敦煌牌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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