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苏北丰县,一条黄河故道从中穿过,百里的黄河滩,那时土地虽然贫瘠,但民间艺术形式却比黄河滩上疯长的野草更多姿多彩,其中尤其让人怀念的是各种地方戏。
当时年前年后最常见的是前乡后村大戏班的演出。这种乡村大戏班,演的主要是豫剧,以传统折子戏为主。
年前年后正是乡亲们最闲适的季节,于是各村轮流唱戏,演员也分到各家轮流管饭,这也就是一首歌里所唱的“姥姥门前唱大戏”。这种戏班人员众多,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十几二十人,大多是几位师傅带着一批徒弟,根据徒弟们的唱腔分为生旦净末丑。值得一说的其中有几个重要的传统角色还有特定名称:黑头是专门用来唱包公的,红脸是用来唱关公的,有时也用来唱皇帝,比如《打金枝》里面的唐王,或者是《刘墉下南京》里边的大臣刘墉,这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角色。当时文化比较贫乏,小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作业又不多,我和伙伴们常常一放晚学就跑到本村或邻村的打谷场占地方,那里是约定俗成的戏台。在戏台的大汽灯的照耀下,我和伙伴们常常还没等到大戏的锣鼓响起就已经困乏不堪啦。记得有一次村里唱《桃花庵》,等我一觉醒来,看到戏台上的演员早已经哭花了妆,戏台下的姑娘姨娘老爹们,一个个哭红了眼眶。除了几个像我一样戏前张罗戏后睡着的孩子,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观众都动了真情。
豫剧产生于中原地区的河南,我们那里称为河南梆子,因为这种戏中总有木梆子在急急缓缓地敲着,而且梆子的声音从头到尾,明确又坚定,就算是锣鼓、板胡的声音都不能掩盖。
天气晴好的夜晚,天上繁星闪烁或是月朗星稀,村中常有一些孩子各自组织角色,有时在村里小学操场边,有时在村子中唯一且并不宽敞的马路旁,大家各分角色,也能来演一场颇有点样子的大戏,可怜那时我总是跟着这些哥哥姐姐们跑龙套,跑了一场又一场,也没有谁愿意让我演出哪怕一个重要角色。每个村中必然有几个能唱不少段子的小票友,展示一下嗓子,常常也能吸引路过的大人们停下来听一听。记得当时有个伙伴能唱好多个成段的黑头戏,他又粗又亮的嗓子一亮相,我们自己的大戏就要开始啦。
除了整折整段的梆子戏,能吸引我们的还有来自山东的柳琴。柳琴戏因唱腔幽怨悠长又被称为“拉魂腔”,我们那里,不论男女老幼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唱上几句:“大街上走来我陈士铎,赶会赶了三天多……”还有什么“头一天唱的是三国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后来才知道,这是个很有名的戏曲名字叫《喝面叶》。
大鼓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戏曲品种,并且大鼓可以每天晚上一场接一场地唱,一部《秦英征西》可以听上半个月。大鼓对场地的要求不高,可以在谁家院子外边的空地上,或者是稍微宽敞的马路边,支上鼓架再摆上一张椅子,说大鼓书的老腔坐端正了,几个鼓点数声钢板,“大鼓一声钢板叮,各位观众都来听——”吸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听书不必有太强的灯光,甚至黑灯瞎火儿也没有关系。戏讲求看,花花绿绿的脸谱夸张而多彩的戏妆只有在亮堂堂的灯光下才能尽兴,大鼓书讲求听,有趣的故事韵味隽永的唱腔哪怕一豆烛光也可神往。那嘭嘭的鼓声和悠长的鼓韵,绝对是人们单调生活中一种重要的调味剂。
最简单流传也更广泛的是莲花落。一副竹板或是一面长长的腰鼓,就是莲花落艺人最明显的标志。莲花落唱词灵活,甚至可以就地取材,根据眼前的人和事来现编现唱,这种灵活的戏曲样式最是活泼有趣,因而也最吸引孩子们。我记得有一年刚刚过了春节,一个唱莲花落的艺人来村里乞讨,我和几个伙伴跟着他走遍整个村子。当时年成不佳,就是一个村子也没有讨到半筐馒头和玉米团子。
此外,我们那里还有四平调,有坠子,有曲剧越调等等很多的戏曲形式,到现在我还能唱几句海连池老师《卷席筒》中的唱段:“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脸翻……”
离开家乡很多年,我常常会在闲暇时哼几句马金凤常香玉这些名家的唱词,趁无人时也能吼两嗓子黑头或者红脸,我的妻子孩子对于我的做法常常不能理解,甚至嘲笑我生活在古代,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我在车载的U盘里也藏了几折名家名段,以至于开车时刚刚还在唱流行歌曲,下边却变成了李斯忠的黑头戏或者申凤梅的《收姜维》。他们都听不懂我保留的这些看似杂乱无章却又类型繁多的戏曲唱段,我却常常一听之下又回到那个简单纯真却又余味悠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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