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珮瑜师从范石人、王思及、朱秉谦等名师学老生戏,以余派唱腔为根基,兼采众家之长。她本就天资过人,又有高手点拨,加之勤学不倦,所以在外人看来,她的演艺之路仿佛畅通无阻,年纪轻轻就被认作是“小冬皇”。
年11月,著名演员程之先生在上海兰心大剧院张罗了一次京剧专场。这次专场声势颇大,邀请了梅兰芳先生的传人梅葆玥、梅葆玖姐弟公演,梅葆玥出演余派代表作《文昭关》。现场票一售而空,观众正翘首以盼,梅葆玥却忽然病倒,无法登台。
救场如救火,好在王珮瑜不久前还在程之面前表演过这出戏,程先生赞赏不已,说这是他看到过最好的《文昭关》。程之和王思及两位先生一商量,决定由王珮瑜代替梅葆玥上场。这样,十五岁的戏校学生王珮瑜,和一众名家同台演出。
《文昭关》是王珮瑜跟从思及老师学的第一出戏,一招一式都刻入骨髓,登台之后,她满心想着模仿老师的举止、腔调,结果博得了满堂彩声。梅葆玖对王珮瑜的表现大为激赏,赞道:“真像当年的孟小冬”。
演出结束,梅葆玖将表演录音和王珮瑜的照片寄给在京的圈中好友,四处说“上海出了个余派小老生,叫王珮瑜。”
年,王珮瑜随中国少年京剧艺术团赴香港演出,这一回,王珮瑜演的是《搜孤救孤》。了解近代京剧史的人都会明白,演这出戏的压力,不只在于技巧的拿捏,更在于每一位把这出戏带上舞台的演员,都会感受到孟小冬的压迫感。
年,杜月笙六十大寿,各路京剧演员齐集上海,在杜月笙的寿筵堂会上演出。孟小冬也应邀之列,所选的剧目就是这出《搜孤救孤》。孟小冬的演出一连两场,场场爆满,有不少像马连良先生这样的名角前来观摩。那时的上海全城轰动,收音机里的演出实况传来传去。年,孟小冬离开内地,再没有上过舞台。那两场《搜孤救孤》就成了绝响。
王珮瑜唱这出戏还不到二十岁,唱罢一位先生携夫人前来约她吃饭。席间,这位先生说道:“你出场的时候,我们感觉是老师回来了。”“老师”说的就是孟小冬,而这位先生是蔡国蘅,孟小冬的弟子,曾跟随冬皇几十年,被孟小冬戏称为自己的“将军”。这样的人物说出这样的话,分量当然不轻。而当年在杜氏寿筵上,亲眼目睹孟小冬广陵绝唱的谭元寿也说道:“王珮瑜活脱脱一个孟小冬。”
这些京戏大腕的点评,让“小冬皇”的名声越传越开。
孟小冬是王珮瑜十分敬仰的前辈,也是她一生摆不脱的名字。年轻时王珮瑜曾说:“我不想做孟小冬第二,想做王珮瑜第一。”后来她却改变了想法,做自己的某某第一并不难,而孟小冬是高山仰止的大高人,能被称为她的后继之人,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王珮瑜的天分找到合适的用武之地,是一个充满偶然的过程。
王珮瑜年出生在苏州,父亲从医,母亲从教。王妈妈吴芸之曾经做过幼儿园长,十分懂得怎样培养小孩子,用现今的话说,就是擅长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她年轻时也有副好嗓子,能歌善舞。不过,十年“文革”毁掉了她运用、增进自己文艺才能的黄金时期。
或许出于父母常见的补偿心理,她分外用心地操持起女儿的幼教工作,天天给小珮瑜唱童谣、放磁带,培养她对声乐的感觉。年纪稍大一些,王珮瑜又被送去各类文艺训练班学习。
王珮瑜四岁时就登台在幼儿园联欢会上表演朗诵,大人听了她讲的故事,也为之动容;八岁时学柳琴,后来改练琵琶,很快就掌握了不少名曲;九岁的时候,她在苏州市的评弹比赛中拿了一等奖,而她的技巧是课余时间对着磁带自学而来的,只花了两个月;十岁的时候,王珮瑜学唱通俗歌曲,拿到了全国通俗歌曲比赛的金牌。王珮瑜唱功实在了得,据她后来的回忆,曾有一家台湾唱片公司要包装她,送她去日本发展……此外,王珮瑜的文化课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谁都看得出王珮瑜的天分高于常人,无法确定的问题,只在于这些天赋要用来干什么。当时,父母、老师心中或许有不少盘算,但应该没有多少人料到,这个清丽可爱的小女孩,将来会挂上髯口,扮演须眉男子,而且演成了中国第一的女老生。
王珮瑜少年成名,二十来岁就做到上海京剧院副团长,唱到国内第一女老生的地步,无论以什么标准,都可谓功成名就了。但是她不满足于此,而是顶着压力,创新京剧演艺的形式和推广方法。
王珮瑜比谁都清楚,京剧的魅力是永恒的,但时代变了。孟小冬以两场《搜孤救孤》引得上海全城趋之若狂的场面,换在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重现。不是演员的功力一定就今不如昔,只是京剧已不是最强势的大众艺术形式,电影、电视、流行乐……现在有太多选择摆在人面前。
王珮瑜这样数量级的角色,在京剧圈子中人尽皆知,而圈外大众不少人却以为她是新近走红,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懂戏、听戏的人越来越少了。
大概在年,刚入上海戏校不久,王珮瑜和同学们常有演出。那个时候她就发现,台下赶来听戏的多数都是老人。这批老人“离开”后,将来我们的观众在哪里?对王珮瑜来说就成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为了推广京剧,王珮瑜最早的尝试是去学校演讲。年,她受邀去上海向明中学做一次京剧普及讲座。开讲之前,她花了五六天时间,日夜颠倒、寝食难安地准备讲义,又反反复复对镜排练。做好了准备,王珮瑜发现自己无法准备的地方出了麻烦,那就是听众。在这些中学生看来,京剧实在过于陌生,有些学生刚到现场,就埋头睡觉,还有些学生是被学校强迫赶来充数的。
碰上这样不买账的听众,王珮瑜最开始有些紧张。但她台上经验太丰富了,从四岁在学校联欢会上表演,到后来和京剧名角同台献艺,大场面她见了太多。将自己准备的内容有条不紊地讲出来之后,王珮瑜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把学生们逗得一阵阵大笑。看火候到了,王珮瑜打算让这帮新新人类亲眼见识一下,京剧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在现场教学生京剧里如何跑圆场,如何上马,又如何开门,如何擦眼泪……渐渐的,学生开始接受王珮瑜了。学校看反馈不错,还希望王珮瑜能多讲几次。
这次经历让王珮瑜深受鼓舞。这群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可是正处在叛逆的时候,厌恶说教、灌输,乐于质疑一切。而陪他们长大的,是快节奏、随手可得的流行曲和电视剧。可他们一旦有机会直观到京剧的博大和美妙,仍旧会被其征服。这也就是王珮瑜常说的:“世上只有两种人,喜欢京剧的人,还有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京剧的魅力就在那里,问题只在于如何给它一点点注意力。
王珮瑜做什么都有点子。大方向定了之后,手段对她而言向来都不是问题。
年,她开通了新浪博客,在这上面记录自己的排练和演出行程,及所见所感。她还有自己的论坛“余音绕梁”,常在上面跟网友互动。等到综艺越办越火,直播、视频网站控制了越来越多年轻人的业余时间,王珮瑜马上就把它们变成为京剧开路的新工具。
出席《跨界歌王》、《天天向上》等电视节目,在弹幕网站上直播京剧技巧,在“喜马拉雅”开通讲座,在“澎湃”开设问答栏目……王珮瑜说,她对京剧有信心,所以不论何种平台,只要与传播京剧的宗旨不相冲突,她都愿意尝试。
她创办了“瑜音绕梁”清音会。清代咸丰年间,因为国丧,戏班不得吹吹打打地上台演出。可不少名角和戏迷戏瘾难耐,便发展了“清音桌儿”这种表演形式。表演者不着戏服,不用伴奏,全靠清唱。清音会就如这一表演形式的一种延续,既像演唱会,又像沙龙。王珮瑜也身着便装,一边演唱,一边讲解京剧常识和掌故,一点点磨平观众对京剧的理解障碍。
清音会的形式,还可说有“清音桌”的影响,而她创造的“演音会”几乎无法归类。王珮瑜解释道,京剧中演奏和演唱本来浑然一体,而演音会则是要把京剧文武场中的各种乐器剥离出来,单独呈现它们所演奏的内容。年的一场演音会上,王珮瑜登台给观众逐一介绍演奏家手中的乐器,每段介绍结束,乐手就即时以此乐器演奏一曲。
清音会讲戏、唱戏,而演音会则重在让听众熟悉京剧中的演奏文化。对消化不良的孩子,人们会建议他少量多餐。王珮瑜正是先将京剧文化零敲碎打,一块块地喂给观众,让他们先对京戏的某一部分了解,产生兴趣,进而消除接触京剧的障碍。
在这多番努力下,王珮瑜微博粉丝已经超过十九万,是名副其实的网络红人了。而每次发布演出信息,就有网友留言“什么时候来武汉?”“西安人民欢迎你啊!”,伸长了脖子盼她过来。用王珮瑜的话说,尽管不少网友是冲她本人来的,但这些个粉丝之中,哪怕只有一小部分转化为真正的戏迷,就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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